第167节

  皮埃尔额头青筋跳了跳,沉下脸,面色破天荒、前所未有的严肃:“把鞋子脱下来,我看看。”
  离舞台较近的几个纹身青年,也好奇地走了过来,探头探脑。
  许攸宁垂眸看着皮埃尔:“我有什么好处吗?”
  皮埃尔面色僵了僵:“你——”
  “好啊。”许攸宁弯腰解开高跟鞋的系扣,提起脚,被遮挡的部位一点点暴露在众人视野。
  凯瑟琳惊讶地捂着嘴后退一步,许攸宁也低下头,她的整个前脚掌和指关节都贴着纱布,纱布前段有点点红色,像是受过伤。
  科特见状赶忙蹲下身:“一不注意就……要重新擦一次药才行。”
  许攸宁晃了晃脚,漫不经心:“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完就可以休息,到时候再换。”
  “你、你脚这是怎么了?”凯瑟琳愕然地望着她,面色惶然又带着不可置信,“你用这样的脚跟我比赛?”
  “只是一直穿着高跟鞋,擦伤而已。”许攸宁淡淡一笑,“又不是被砍了脚,不过,这样就穿不了脚趾的鞋,服装分数应该扣得不少吧。”
  “练了多久?”皮埃尔操起手,他完全变了脸色,目光沉静看着许攸宁,深邃又难以捉摸。
  许攸宁捏着下巴想了想:“大概十个月了吧,当然我还差得很远。”
  凯瑟琳一顿:“什么意思?”
  皮埃尔目不转睛盯着许攸宁,语气平静:“听说有天才画家,可以将只见过一次的画描摹出来,不管是构图还是色彩,都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这种天才甚至不用像画假画的画家那样不停练习,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我还当这个世界疯了。却没想到真的有你这种人,艾罗娜和梅露可女士的舞蹈,都是照着学的?”
  许攸宁略一颔首:“跟最好的老师学,也算捷径了吧?”
  凯瑟琳看了眼许攸宁,又看了皮埃尔,捏起手指:“皮埃尔先生?请问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皮埃尔的视线丝毫没有放在凯瑟琳身上,而是直勾勾看着许攸宁:“情感、舞步、姿态,都不像是描摹,反倒像是融会贯通后自己习得的东西,你——”
  他嘴唇动了动,又及时打住,随后改口:“休息半个小时吧。”
  “你这样才像刁难我。”许攸宁长舒一口气,“不能尽早比完?”
  皮埃尔沉默一会儿,盯着许攸宁看了一会儿,随后面无表情道:“行吧。”
  第146章 、146
  斗牛和前几种,略有不同。
  它讲究舞姿挺拔,无胯部动作,重心也靠前。和其他舞种的友好搭档、和谐交融不同,斗牛中男女舞伴更需要互不相让的拉力感。
  把男舞者比作斗牛士,那女舞者就是气势毫不相让的披风或者牛。而且在舞蹈中,它更突显男舞者的特点。
  斗牛,也更能衡量一个男舞者的水平。
  节奏鲜明、雄壮有力的西班牙风格舞曲,也是斗牛常用的舞曲。舞蹈曲目是由其他评委选送、往年比赛很少用到的新颖曲目。
  这是着重观察男舞者的时刻,评委凑过来,压低声音:“刚才是为了许攸宁想延迟比赛吗?不过这个舞对她很不利哦,东方人骨子里就比较含蓄内敛,对于一个入行不深的拉丁舞者来说,要揣摩到舞蹈情绪和情感有点难了哦。”
  皮埃尔面无表情听着,捏着指关节,灯光下手心一片晶亮。
  灯光一亮,小号声齐齐冲出,穿着大红色连衣裙的许攸宁拉开裙摆,仰首挺胸踩着舞步直直走向科特。裙摆犹如威猛的披风扇动,尽管舞蹈节吵闹一片,舞者刻意营造的鞋跟跺响声也清脆入耳,从舞台朝四周发散。
  科特就是场上最勇猛的斗牛士,他对面的女舞者,就是雄赳赳气昂昂、与他搏斗的牛,力量仿佛从舞者体内爆发开来,不管是“斗牛士”,还是与之搏斗的“牛”,都气势难挡,自信满满。
  原本舞池里有两对舞者,大家更多的关注凯瑟琳那对经验丰富、小有名气的选手,可不知怎么,明明是同样热烈的火红裙子,大家目光却不由自主要偏向许攸宁这边,她的气势在一瞬间压倒了对面的凯瑟琳,脚下舞步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隔着舞台两米远,她的热烈的情感和令人振奋的气质却感染了台下的观众。
  皮埃尔注意到连科特也像受到感染般,舞步越来越完美。两人配合无间,倒不像是临时组合成的队伍,更像是搭档多年的老朋友。
  旁边的评委惊叹道:“能跳出斗牛的情绪和感染力,她一定不止几年的功夫!我小看她了!”
  皮埃尔无意识咬着手上戴着的皮手套,犬牙将柔软的皮层戳出一个洞也没有察觉,只是怔怔地看着舞台,心中一直飘在云端的土地不断崩塌下陷。
  两分半钟的斗牛舞结束,两秒的安静之后,尖叫声震耳欲聋!
  这反响有点出乎意料,许攸宁讶异地看向凯瑟琳的方向,凯瑟琳和她的男舞伴脸色却沉着脸。
  伦巴和斗牛似乎让他们有点受冲击,在斗牛比赛进行的时候,许攸宁余光注意到凯瑟琳的发挥甚至没有昨天亮眼。
  主持人戴着狂欢节面具,急匆匆奔上舞台,继续暖场。台下的评委席本该讨论评分,皮埃尔起身朝人群外走。
  许攸宁循着看过去,只看见剩下两个评委一头雾水的拿着皮埃尔留下的评分卡。
  “哎?”科特抓紧了许攸宁的胳膊,“皮埃尔先生走了?为什么?”
  许攸宁摸摸下巴,笑瞥他一眼:“大概是比赛结果无法接受吧?”
  科特一愣,猛地攥紧她,刚张开口,主持人摘下大礼帽:“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你们肯定不会想到皮埃尔先生给谁打了高分……ok,皮埃尔先生已经离开了,那我们直接来宣布比赛的获胜者,告诉我,你们觉得是谁?”
  话还没说完,围绕着舞台的观众们齐齐发出尖叫声,吵吵嚷嚷,夹杂着各地口音的英语混在一起,许攸宁被这刺耳的尖叫吵得脑袋一阵嗡嗡。
  主持人忽然转过来,手臂一展,搭在她肩上,脸上狂欢节的面具凑近:“yeah,这是本次专业级比赛的优胜者,科特·沃克和许攸宁!”
  广播中,萨克斯曲更换成轻摇滚的电音曲,主持人祝贺的话语淹没在音乐和观众的尖叫声中,来不及颁奖,舞蹈节就已经被推至高潮,有热情的男观众爬上舞台,拉住许攸宁的手:“一起跳舞吗?”
  许攸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拉到舞池中央,越来越多的人涌入舞池,将主持人和其他选手冲散,舞蹈节的现场名副其实成为众人舞蹈的舞台。
  舞蹈带来的欢乐像温泉从地底不断涌出,冲刷心田。许攸宁干脆牵起裙子也笑眯眯将科特拉过来:“我第一次参加舞蹈节,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不要浪费机会啊。”
  科特被拉得一个踉跄,担忧地朝下看向她的脚:“可是……”
  “不严重。”许攸宁摇头,拉丁舞触地的基本是前脚掌,好好控制的话,受伤并不厉害。
  ——更何况旧伤也只是训练过度罢了。
  科特长叹一口气:“那一会儿回去要好好休息啊。”
  许攸宁冲他眨眨眼。
  ……
  同样在b市,阳光还没坠入地平线。
  杨助理推开铁门,冲狱警点点头,回头道:“争取了三个小时时间。”
  “十分钟就够了。”铁门缓缓推开,俊美的青年桃花眼轻轻朝里瞥了一眼,随手将大衣随手扔进杨助理怀里,这才超前看去。
  隔着防弹玻璃,里面坐着个穿着囚服、发量着急的老头。
  “下午好,约翰理事长。”魏则行淡淡一笑,在杨助理拉开椅子后,顺势坐下来,“路过b市,顺便拜访拜访你,在里面呆着还好吗?”
  约翰目光沉沉盯着他,好半晌,往椅背一靠:“没加见过比你更疯的,就为了二百美元搞这么多动作,我说过会给啊,等我出去,只要再等两个月就可以了。”
  “不行。”魏则行抬眸,杨助理立刻将一叠资料从防弹玻璃下的缝隙塞过去,“五天之内,钱到账,否则这份资料我会提供给需要他的人。”
  约翰瞄了一眼,瞳孔顿时一缩,额头青筋跳了跳:“你到底是个什么疯子?不过两百美元比赛奖金,我又不是不给!只是要等到调查结束——”
  “你母亲那里不是还有一笔你转移资产的钱?就用那个吧。”魏则行站起身,唇角含笑,眼里却无丝毫笑意,“五天之内。”
  魏则行转身朝外走,铁门还没关上,约翰就气喘吁吁将资料狠狠甩在防弹玻璃上:“疯子!”
  走出监狱,杨助理打开车门,低声问:“要去舞蹈节吗?”
  魏则行坐上车,托腮淡淡看向车窗外:“不去,又不是跟踪狂。”
  杨助理:“……”跟踪狂能有您敬业?
  第147章 、147
  舞蹈节结束后的假日还有余裕。
  马尔科带许攸宁去了本地的拉丁舞专业学校,本地的教学方式和许攸宁在选修课接触的教学的确有所不同,学生整体舞步技术坚实,用功又努力的氛围更是像铜墙铁壁一般,将教室包裹起来。
  对于许攸宁这个外来人,学员们也很友好,并没有表现出芥蒂。
  下午下课,学员们一一散去,许攸宁在教室等着上楼去跟办公室告别的马尔科,门外影子一晃,伊莎贝尔推开门,探头进来:“……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许攸宁含着棒棒糖,正在换鞋子,见到她,惊讶地从嘴里取出糖棒:“你怎么在这儿?”
  伊莎贝尔也露出惊异之色,走进来反手带上门:“……皮埃尔老师的工作室就在楼上。”
  那马尔科上楼是去向皮埃尔告别?许攸宁淡淡莞尔:“那真巧。”
  伊莎贝尔站在门前,手指时不时用力抠着衣服角,贝齿咬了咬下唇:“皮埃尔老师……今年春天比赛结束后,就要退役了。”
  许攸宁早就听说过了,之前aidl因为歧视闹得沸沸扬扬,但皮埃尔的退役也成为缓冲之一,让他免受一部分折磨。
  “原本是在明年秋天才退役的,也许可能更晚,但是……”伊莎贝尔抬眼,目不转睛对上许攸宁的视线,“从你比赛结束后,他就变得消极,甚至生出了提早退役的想法……”
  许攸宁关掉中央空调,语气平淡:“所以呢?”
  伊莎贝尔沉默两秒:“脚伤没事了吗?”
  “啊……”许攸宁想起前几天皮埃尔叫她脱鞋的事。脚之所以那么脆弱,只是在接触新舞种后,从未这样高强度的练习。但对一个舞者来说,只要脚的触感、肌肉、皮肤习惯后,就不会再有问题。
  “那天晚上只是恰好结痂的地方被我崩开了。”许攸宁摊手,“毕竟我离你们那种——连皮肤都习惯的高强度还早啊。”
  话音刚落,伊莎贝尔走过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这是我老师的联系方式,她和皮埃尔老师会一起退役,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和老师联系……”
  伊莎贝尔的老师是皮埃尔的舞伴,许攸宁偷瞄了一眼名片,她完全忘记对方的名字了……不过伊莎贝尔眼神真诚,她只好先接下。
  刚接过那张蕾丝名片,伊莎贝尔忽然直挺挺弯腰鞠了一躬。
  许攸宁被吓了一跳,连忙朝旁边走两步躲开:“怎么了?”
  伊莎贝尔直起腰,视线落在脚尖:“皮埃尔老师的事情,我代他向你说对不起,其实本来该皮埃尔老师自己来的,可是他因为太受打击,已经发烧好几天了。”
  许攸宁:“……”这也至于?她摆摆手:“我知道了。”
  伊莎贝尔微微一愣:“不……生气了吗?我以为你一直对皮埃尔老师很生气。”
  “哪方面?”皮埃尔值得生气的地方太多,许攸宁一一数不过来,她食指按在镜子上,指腹碾了碾,“知道他这么不高兴,我就高兴了。”
  伊莎贝尔嘴角抽了抽:“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话语也变得轻松,“沃克老师也在楼上跟皮埃尔老师的助理聊天,你要一起上楼吗?”
  “我在这儿等吧。”
  伊莎贝尔也没有勉强,将鬓角的头发挽到而后,笑了笑:“好。”
  伊莎贝尔走后,许攸宁在凳子上坐下,拉起裙摆。
  厚厚的连裤袜下看不见任何伤痕、厚茧,这些重创会在伤好后,渐渐变成更适应舞步的茧,那些容易擦破皮肤的地方也如果千锤百炼,不会轻易再擦伤。
  但每一次排练都要更多,再更多,所有的时间都要利用起来,全力以赴打磨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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