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荆宁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恍惚间感觉楚殷的脸仿佛又近在眼前了。
那是个大晴天,他刚加入实验组不久,就要接待这么一位患者,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抱着文件刚一推开门,便在凳子上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人穿着白衬衫,棕色的发丝显得很柔软,听到动静时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客套的笑:“你好,你就是那个新来的beta研究员吧?我是楚殷。”
那天阳光很好,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荆宁记性极好,所以这一幕便也被牢牢地记了许多年。
第77章 计划
荆宁并没有沉思很久。最多不过五分钟的光景,他就已经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
他将暗格复原,关掉了实验室中的信号屏蔽器,然后回到了办公室的那张宽大桌子后,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打开了电脑上的那个监控终端。
在确认陶风澈所乘坐的那辆迈巴赫早已驶离研究院的范围,再不存在听见接下来谈话的可能性之后,荆宁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去计算时差,而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电话铃声刚响了一下,便被迅速接了起来。
“荆院长,在你开口说话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预先提醒你一句。”从另一端响起的那道声音中的困意还没散,仔细品味一下,似乎还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暴躁,“我这边现在是凌晨四点,我刚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我还要继续起床工作。”
“你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随月生的声音里简直像是冻着冰碴子。
这一段话中的威胁藏都藏不住,他也没打算要藏。荆宁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被打扰了睡眠的随姓暴君立刻就会将他修理一顿,即便他们之间现在相隔大半个地球。
不过荆宁完全不担心。
“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他跟随月生相识近十年,知道对方不少秘密,二人关系匪浅,他早就不会轻易被随月生唬住了。荆宁老神在在,“我找到那批突然出现在市面上的人工信息素的线索了。”
“哦?”电话那端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和水声,荆宁猜测随月生大概是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去洗了把脸。
“陶风澈刚才带了瓶人工信息素来找我,说是在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边发现的。”荆宁说得笃定,“他总共就去了三个生产基地,都处在静浦的范围内,我估计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这跟我们先前收到的信息也对上号了。”
“行,我知道了。”随月生语气淡淡的,“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等我回来之后再处理。”
听上去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终结对话后上床再睡一会儿的样子。
荆宁刚想顺势挂掉电话,忽然又停住了手,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他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好像有自己的计划,你到时候可别出卖我。”
随月生:“……”
饶是聪慧如随月生,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后,他哑然失笑,戏谑道:“荆院长,我不得不说一句,你这反水的速度实在是有点太快了。”
凭借他对陶风澈的了解,小孩绝对是从荆宁那里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才离开的。不过要不怎么说荆宁不愧是当院长的人呢?做起这么两面三刀的事情来竟然都能这么泰然自若。
面对着好友的指责,荆宁显得很是无辜:“我可没答应他。我就单纯‘唔’了一声,是他自己想太多。”
“……”随月生一哂,“行了,没别的事情的话我挂了,明天还要开会。”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荆宁。
随月生的平静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不过倒不是因为人工信息素。
这么大的一件事,随月生早在出国前就已经制定了完备的计划,只等引蛇出洞,即使荆宁今天不通知他,随月生要查出这件事的原委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有线索毕竟方便一些,荆宁也就例行知会了一声。
至于其他的,就实在有些不符合随月生一贯的作风了。
——荆宁有时候都觉得随月生继承陶家之后简直是把陶风澈当成儿子在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碎了,半点都不像是那个生杀予夺的随总,倒像是个带崽的鸡妈妈。
自从知道陶风澈暑假要来研究院学习后,随月生就在第一时间打来了越洋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陶风澈在这出了什么问题。
荆宁当时被他烦得恨不得翻上十个白眼。随月生不在国内的这些年,陶风澈一样在研究院里学习,不也没出过事?光看随月生这紧张的程度,就好像他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可随月生自己明明就是研究院的常客!毫不夸张地说,研究院中的那个秘密实验室简直就是随月生在静浦的另一个家,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荆宁当时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药剂又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抑制成分失效,随月生体内的雌性激素随之飙升,导致他人生中第一次和其余的omega共情,浑身上下都开始弥漫着母性光辉。
不过这话他是没胆子跟随月生说的。
但另一句可以。
“你不担心?”今天这么沉着冷静,不像随月生的风格啊。
“嗯?”随月生有些不解,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语,“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就这么几天时间,陶风澈又每天都要来研究院实习,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说了,还有陶家的保镖跟着他呢。”
“荆院长,保护欲太强了啊,是不是单身太久了?”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荆宁两句,看上去是真的完全不着急。
荆宁:“……”
到底是谁保护欲太强?
你看看自己之前干的事,现在居然也好意思在这里开嘲讽?
他深呼吸三次,努力克制住自己讥讽回去的冲动,最终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行,可以,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下一秒,他立刻挂断了电话,没给随月生再说话的机会。
···
陶风澈刚一上车,便升起了挡板。他今天从研究院出来的时间有点晚,果不其然撞上了静浦的晚高峰。
即便是将近八位数的豪车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特权,加长防弹的迈巴赫委委屈屈地堵在了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上,车内回荡着轻柔的古典乐,陶风澈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是没想到,陶家居然会在楚殷去世之后放弃这么大的一条产业链——这完全就不像是陶知行会做出来的事。
多年的耳濡目染下,陶风澈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了解。陶知行是个非常纯粹的商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是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大多数时候,陶知行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
陶风澈对人工信息素不甚了解,但光是听荆宁的描述他也能猜到其中巨大的经济潜力,陶家绝对从中狠赚了一笔。
虽然楚殷是陶知行的发小,但他实在是想象不出父亲为了对方放弃一块巨大蛋糕的样子。
尤其是在这块蛋糕只属于陶家的情况下。
……不过这么说来,他大概明白那次书房里的争执是怎么一回事了。
陶风澈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那一丝凌厉。
人工信息素可以说是楚殷死亡的催化剂,它带走了赵嘉阳此生唯一的挚爱。叔叔对婶婶的离去无可奈何,便想将这个罪魁祸首从世界上完全抹去,但陶知行却不愿意为此放弃巨额利益。
于是情同手足的发小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到了最后,陶知行还是选择了屈服。
或许是婶婶的死亡给他敲响了警钟?亦或是叔叔愤怒的情绪让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妻子?
联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陶风澈的心中实在是有些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堪称诡异的念头——看来老头子也没那么冷血啊。
下一秒,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用力之大甚至连嗓子眼都感觉到了疼痛。
……大抵是在天上的老头子终于忍不住出手收拾他这个妄议长辈的不孝子了。
陶风澈从来都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个喷嚏产生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他有些悻悻然地揉了揉鼻子,掏出手机准备给徐松发条信息,临到头了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这事绝对不能让徐松知道。自从陶风澈八岁那年险些被人拐走之后,徐松简直就在他的安保问题上罹患了严重的ptsd,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绝对会极力反对他以身涉险的行为。拉上随月生一起劝阻都还是轻的,指不定还会将他反锁在家里,再派上几个贴身保镖,即使他上厕所也坚定不移地跟在身后……
陶风澈打了个寒颤,转而将信息发给了汪源。
【陶风澈】:[你最近有空的话,帮我查一个人的行程?]
汪源秒回。
【汪源】:[有啊,谁啊陶哥?是蔡泓吗?要揍他吗?揍的话能不能等我回国再揍?]
【陶风澈】:[……不是,是我家里一个下属,我怀疑他手脚不大干净。等下把具体信息发你。]
他没跟汪源多说,汪源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他却忽然又有点不放心,补了一句。
【陶风澈】:[你也别折腾蔡泓了,马上就高三了,你想背处分吗?]
【汪源】:[……我这是为了谁?!]
【陶风澈】:[……]
他没再多说,回到家后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写完的暑假作业全部拍照,整理成压缩包后发到了汪源的邮箱,作为后者帮他黑程序的报答。
收到邮件的下一秒,汪·特别好哄·源瞬间便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再度跟好友握手言和。
汪源并没有辜负自己九州高中生信息竞赛一等奖的身份,第二天下午便将刘天磊的行程单发了过来,陶风澈扫了一眼,惊喜地发现刘天磊下周五就有一趟来静浦市中心的航班。
汪源同时还附了一段话。
【汪源】:[陶哥,我黑了他秘书的电脑,扒了一份行程单,发现他有个特别规律的行程,就顺道又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这人在静浦有个情妇!静浦大学刚毕业的omega,长得还挺漂亮的,他还给她在学校边上买了套房。而且他过来的频率特别规律,平均一个月1-2次,捞公司的钱养情妇,啧啧啧。]
……情妇吗?
陶风澈心念微动,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计划——这种买给情人的房子一般隐蔽性都很好,在那里行动,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将刘天磊的航班和情妇的住址都记了下来,又预先想好了一个万全的理由调动家里的保镖,准备在二十七号晚上直接动手。只要他先斩后奏把事情办完,即使是随月生也拿他没辙。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临到头来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周三傍晚,陶风澈从研究院回到家,忽然发现门廊上的拖鞋少了一双。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客厅里隐约传来新闻节目的声音,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见到他的佣人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个半月,四十四天,一千零五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又见到随月生了。
分别的时候,他还只把随月生当成哥哥,而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无端产生的情绪、突然加快的心跳以及不受控制的吸引,叫做“喜欢”。
第78章 礼物
随月生好像睡着了。
他一路从西大陆风尘仆仆地赶回国,时差都还没能完全倒过来,他坐在沙发的最左边,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戴着扳指的手则松松地握着电视遥控器。
屋内回荡着新闻节目女主持说话的声音,报道上说某某议员又去视察了某某公司,随月生却安静地合着眼,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是困得在看新闻时直接就睡着了。
红木沙发上雕龙画凤,是陶家的先祖特意请来了能工巧匠制成的,看上去气派极了,几乎每个来到陶家做客的客人都为它的精巧大气赞叹不已,但相对应的,沙发上没有坐垫,更没有靠枕。
陶风澈困意上来时,也靠在沙发上打过盹,知道这么睡有多难受,按照常理,他应该走过去,将随月生从睡梦中唤醒,让他去房间里睡,或者将他抱上去也行——陶风澈常年接受训练,将随月生打横抱起送回房间不是件难事。
可他只是杵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月生实在是睡得太香了,陶风澈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更何况他仅仅只是靠在沙发上,就让陶风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随月生分明就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陶风澈深知自己心中对于随月生的渴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根本就不敢上前惊扰。
仅仅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确定随月生回到了家,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了。
陶风澈的心里软得不像话,像是有一大碗熬煮到粘稠的蜂蜜,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偏低,他示意佣人拿了床毯子过来,然后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大概是到家之后先去洗了个澡的缘故,那头柔软的灰色发丝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更加卷一些,还带着些许的潮气,凑近了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冷冷淡淡的薄荷味,很符合随月生平日里对外所展现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