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然而女仙师嘴角扯了扯:“我自然一开始就想到神判,只是此子狡猾,竟是不能神判。”
  既然有神判,自然就有反神判的法子…到了这里事情就陷入了僵局。
  孔少君却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那就让精于此道的仙师来进行神判,我就不信几个弟子弄鬼,还能越过仙师去!”
  神判和反神判的法术之间进行较量,本质上也是施法者之间斗法而已。虽然孔少君没有直说,但他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要么是嬴九歌犯了错不认,要么是嬴九章在暗中使绊子!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两个弟子搞出来的风波,精通这类法术的仙师来神判一回,事情哪有不清楚的。
  嬴九章此时苦笑:“孔仙师与郑仙师不必如此了,说起来兄弟阋墙乃是家丑,也不好宣扬…若是大兄不认,这件事也就算了。”
  事情进展到现在,就连那位姓郑的女仙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来,嬴九章虽然表现的无害,却没有人真的会觉得他表里如一。在那样的家庭中,以他的尴尬地位,成长地如此无害的人可能有,但那太少见了。
  二来,嬴九歌对他可是非常不客气的,真的能够有人以德报怨吗?
  虽然还没有证据显示什么,但旁观的几个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出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考虑,孔少君站了出来,笑呵呵道:“既然是如此,那不如——”
  “那些事不是嬴九歌做的!”甘甜斩钉截铁道:“这事儿我能作证,事情发生的那日下午,我给嬴九歌送了几本书过去,他人在小楼中,那日祝师兄也在小楼,嬴九歌有没有出门,他肯定能证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祝八百,祝八百靠在旁边树干旁,‘啊’了一声,有气无力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来着…甜妹儿要是不提她那日送过书,我都不记得有这件事了呢。”
  孔少君本来是不欲此事再起波澜的,就像他一点儿不想冤枉嬴九歌得罪人一样,他也不像把一切弄的清清白白,搞得嬴九章颜面全无。嬴九章这茬子是没有嬴九歌硬,但谁让大司命喜欢这个儿子呢!
  为了嬴九歌,大司命不见得会给人穿小鞋,但为了嬴九章就很有可能了!
  但现在甘甜既这样说了,那就没法和稀泥了。毕竟他想要平平顺顺归想要平平顺顺,却还是要脸的!如果不管不顾地包庇嬴九章,一来那也太难看了!二来,必定把嬴九歌得罪死,甘甜说不定也要不满!
  两个弟子没什么好怕的,但他们可以告状啊!
  “这样啊…”这个时候孔少君看向嬴九章的神情严厉了不少:“看来事情得重新查查了…哎!仙师是不愿意相信你做出了如此恶劣之事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再是嬴九章说不要神判就不要神判的了,孔少君找到了徐负——甘甜发现又是一个认识的仙师!心里安定了不少,因为她知道徐负仙师的本事,也知道她不会和稀泥。
  果然,徐负仙师在完成神判之后对孔少君和郑姓女仙师说了什么,然后带走了嬴九章…嬴九章的脸色很难看。
  甘甜、嬴九歌、祝八百离开之后,甘甜忍不住道:“嬴九章是不是傻…这样的事是能够假装的吗?有本事的仙师只要神判一番,不久清楚明了了吗?”
  祝八百侧过头看了几眼嬴九歌,语气有点儿幸灾乐祸:“这可说不准,若是按着郑仙师说的来,事情不就成了?这小子平常一点儿好事不做,现如今说他做下这样的事,谁会怀疑?谁会替他说话?”
  这样一想…其实有点儿可怜呢,甘甜再一想嬴九歌之前对嬴九章做的——不愧是哥俩,都致力于互相伤害。
  嬴九歌感觉到了甘甜的目光,耳朵微微红了红。像是在接着祝八百的话说:“其实别人不信也不重要,刚刚仙师本就打算略过此事,只是…”
  只是谁能想到事情发生时有人可以证明嬴九歌不可能在场…嬴九歌一惯独来独往,能有这种证明也是出乎意料了。
  说到这里,嬴九歌单手拨弄了一下腰间直刀的穗子:“啊…如果真的是不清不楚的,总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是我做的。”
  甘甜奇怪地看着嬴九歌:“你在意这个?”
  说真的,她并不觉得嬴九歌会在意这个。
  嬴九歌轻轻‘嘁’了一声:“虽然不是很在意,但还是会不快…不是所有人,但有些人…”
  比如父亲。
  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嬴九歌是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如果把别人的想法看的太重要,那就没法活了!这是嬴九歌很早就懂得的道理。但有些人又是不一样的,嬴九歌有的时候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可以无视生命中给予骨血发肤的父母,但每每到了某个生活的拐角处,明明没什么重要的…忽然之间,却心有所感——直到这个时候才能模模糊糊地明白,即使说着不在意,甚至心里是真的这样觉得的,事实也可能背道而驰。
  人就是这样的,很多事深藏于心底,就连自己都不见得清楚!但真正的事实无法遮掩,总会在某个蓦然的拐角展露无遗。
  甘甜并不了解嬴九歌不想要谁误会,虽然补课了一段时间,两人的交集依旧只限定于补课。至于嬴九歌的私人关系,隐秘的情感等等,她都是一概不知的。但对于他口中所说的情况,她却能够理解。
  “是的呢…如果是很重要的人,肯定不想要他们误会。”说到这里甘甜又笑了笑:“不过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人,肯定不会听风就是雨。你只要和他们解释一下就好了,别太担心。”
  甘甜没说的是,真正重要的人甚至不需要解释!凭借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就能够判断出什么事是他做的,什么事不是。
  从甘甜的经历来说,这简直理所当然——人的很多认知来自于自身经历,她的生命里从不缺乏信任与被信任,所以她才能毫不犹豫地这样判断。
  但考虑到这样亲密的关系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她略做了‘修饰’。而让她来想,既然是重要的人,怎么会不听解释呢?只要好好沟通,亲近的人之间是不会出现误会的。
  赢九歌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甘甜,瞥了一眼旁边的祝八百。祝八百在甘甜身后做了一个‘没办法’的摊手手势…是的,甘甜就是这样的,她很容易相信人——这原本是一个很不好的特质,那意味着容易受伤、容易被欺骗,但和这份特质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份馈赠。
  她似乎也很容易受人信任。
  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大家很容易喜欢这个‘无害’的姑娘,愿意信任她,也愿意回馈她的信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甘甜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既自然、又刻意地营造出来的小小世界中。
  这个世界里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善良与勇气被歌颂,信任与被信任是理所当然的事,有情人终成眷属,死去的人变成星星或蝴蝶…总之有这个世界上一切最好最好的东西。
  嬴九歌嘴角扯了扯,露出有些嘲讽的笑意:“不会。”
  “那些人不信我,因为我做了很多混账事。”说这话的时候嬴九歌低下头,眼睛离甘甜的眼睛更近了一些。晃了晃神…这双眼睛是这样清澈的吗?
  “你大概不会知道,对于有的人来说,一些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又有一些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嬴九歌收回目光,想到了甘甜…她大概就是那种在父母、朋友那里做什么都是对的的人。
  他才是大司命与少司命的儿子,但是他的父亲并不在乎他,他在乎的是另一个儿子!被偏爱与不被偏爱,这就足够决定一切的态度了!别说事情结束的不清不楚,就算现在弄明白了是嬴九章搞鬼,恐怕父亲也会觉得是他从中作梗,这才让嬴九章背了黑锅。
  他乖巧体贴、温文无害的小儿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父亲当然不会去想,如果是他做的,根本不用隐藏…相对于他而言,嬴九章算得了什么!他名堂正道针对嬴九章这么多年,谁又能在明面上责怪他如此?
  见甘甜似懂非懂的样子,嬴九歌随口道:“人都有自己认定的事,不是轻易能改变的…若不是你当日正好去找过我,又有祝八百证明,恐怕你也也会更相信嬴九章的说辞。”
  他们之间的初识可不怎么愉快,后来她亲眼见过他是怎么对付嬴九章的!如今补课也不是她自愿的,嬴九歌并不觉得甘甜会在这种事上信任自己。
  然而甘甜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不会啊!就算当时我没去找你,也没有祝八百给你作证,我也相信你——他们没有证据,那你说没有,我为什么不信?”
  疑罪从无,这是司法该有的精神。反正甘甜是认可这一点的,只要没有证据是这个人犯了罪,就应该从疑罪从无的角度出发进行判断!
  有的人或许会因为一些偏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预先设立一个立场,很难坚持疑罪从无。有的人则是因为很难去信任,反而对一切都抱有怀疑的态度,所以也很难坚持疑罪从无。但甘甜不一样,如果有人自己没有,并且确实没有证据证实是他,她是真的可以相信的。
  还是那句话,既然没有证据表明就是他,为什么不信,凭什么不信?
  甘甜过于理直气壮,以至于在场的嬴九歌和祝八百都无话可说了。其实他们有的是可以去反驳甘甜的话,她的话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天真——那听起来是很美好,但发生在实际生活中,那就是个笑话了。
  理想主义的温情碰上现实主义的坚冰,从来都是站不住脚的。
  但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这或许也是理想主义的一个特质,即使是最坚定的现实主义者,也难免在某一个瞬间被理想主义打动。事实上这并不奇怪,人靠现实主义才能稳稳当当地在这个世界生活,而人类这个群体却是靠着理想主义才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理想的世界永远无法到达,但在永恒的追逐中至少一点一点接近了。
  而且当一个人拥有了人们理想中的一切,美丽的容貌、无尽的财富、至高无上的权势、深邃的智慧…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可能剩下的也就是一些看起来虚无缥缈的‘理想’了。
  从这方面来说,甘甜这个时候本身就是‘理想’的具现化了。
  甘甜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粒笑涡若隐若现:“而且啊,如果是你和嬴九章的话,之前说不好,现在我肯定先站在你这边——我虽然不是很精明,但又不是没脑子!补课这么久,大概还是知道你是什么人的。”
  嬴九歌自然不算什么好人,但甘甜相信他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不会做了坏事还不承认。
  “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没脑子了!”祝八百原就站在甘甜的身后,忍不住伸手去揉甘甜的头,顺带半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你才认识他多久?接触他多少次?还敢给他做保证!”
  祝八百看向嬴九歌,笑容有些嘲弄:“他怕是自己都没法给自己做保证!”
  相比起甘甜,祝八百对他们这些‘修二代’了解要多得多!嬴九歌看起来很不正常,行事上没有分寸,但放在修二代这个群体里面,他又是很正常的了…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问题,只是问题不太一样而已。
  祝八百的嘲讽是如此直接,阴阳怪气的,饶是迟钝如甘甜都察觉出来了。常理之下嬴九歌肯定要有反应的,但这次没有,嬴九歌只是看着甘甜。
  正如祝八百说的,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但甘甜却说她信任他,可以给他作保,绝对站在他这边——于甘甜而言,这件事并不复杂,但对于赢九歌来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体验。
  看着甘甜回了小楼,祝八百还挥了挥手:“快回去吧!”
  等到甘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祝八百才一下靠在了嬴九歌的身上,手拉着他的脖子。神色不变,在嬴九歌耳边状似无意地道:“要离甜妹儿远一点儿…说真的,你小子浑身上下都写着‘麻烦’两个字!”
  嬴九歌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祝八百,连话都懒得说,一把将他推开了。
  等到他们进自己的住处前祝八百再次重申,嬴九歌才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按你说的做?对你客气一些,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说这话的时候嬴九歌和之前简直截然不同,但更符合大家眼中的‘嬴九歌’。
  他可不会什么客客气气说话,谁也别想命令他!
  看着嬴九歌走进了小楼,祝八百冷笑了一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去——他才不要让小楼里其他人觉得他们两个是一起的呢!那样会误以为他们的关系很好。只要想到别人会有这种误会,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另一边,嬴九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写信。
  他其实知道嬴九章为什么这次这样行事,估计又有什么想要的了,而他偏偏最近忙着别的事,根本没空理会嬴九章。嬴九章没了‘筹码’,自然想着制造‘筹码’,于是‘主动出击’就成了出路。
  嬴九歌对于嬴九章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喜恶,谁会在乎家里的一只老鼠做了什么呢?
  但嬴九歌对嬴九章这个人却是有喜恶的…而且他终于对嬴九章有些厌烦了,不耐烦每次还要应付,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一劳永逸。
  嬴九章说嬴九歌对付他,这话说的对也不对。说不对是因为嬴九章显然不知道嬴九歌真的要对付他,到底会使出怎样的手段。相比之下,以前都只能称得上‘游戏’。
  相比起嬴九章能够动用的力量,嬴九歌这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他身边没有汇集所谓的‘跟班’,在他看来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他的帮手都在仙府之外,这是很早就安排给他的。
  给外面写了几封信,回信则是几天之后才收到,而和这些回信差不多的时候,还有另一封信递到了他这里。
  嬴灵均的信,拆开之后也不出所料…看过之后嬴九歌随手给放在了书案上。如果说年幼时他还存在某种期待,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嬴九歌的书案一般都比较乱,他个人是比较喜欢这种凌乱的状态的,反正他都知道自己的东西在哪里。真的弄的整整齐齐,反而会不太适应——这次他却是被自己凌乱的书案给坑了,之前随手放的信纸他第二天就再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就找不到,认真地翻找一通之后嬴九歌忽然回过神来…何必去找呢?就当是一张废纸,已经扔了!事实上,那也确实是废纸。
  嬴九歌怎么也没想到,这造成了甘甜很大的困扰。
  之后的一次补课,甘甜将嬴九歌做好的题册放到一边,先补课再说!等到补课完毕了,她这才消消停停地‘批改作业’。
  这张信纸就是从题册中掉出来的。
  甘甜一开始只当是做题时不小心夹带的草稿,这种情况是可以想象的。但是展开后扫了一眼,她就愣住了…一时之间往下看也不是,不往下看也不是!
  嬴九歌他爹写给他的信!
  按理来说,甘甜不应该偷看人家的信的。但是在她避开之前,信的前几句已经收入眼底,她的阅读速度是很快的,有过一定的速读训练,就算称不上‘一目十行’,那也差不多了!
  信并不长,写的言简意赅!
  嬴九歌的父亲责备嬴九歌了,为的是之前嬴九章污蔑嬴九歌的事——显然,仙府查出结果之后已经将事情通知了家长。且因为两个当事人的兄弟关系,省了不少事儿呢!考虑到大司命的关系,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把嬴九章赶出清虚天,但相应的处罚还是要有的。
  比如嬴九歌身上就背了不少处罚。
  大司命不愿意小儿子的名誉有损害(嬴九歌可以不靠名誉活着,嬴九章却是底气不足,只能在其他方面尽量做好),特别让嬴九歌去和仙府说明…只是兄弟间的‘玩笑’而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虽然仙府有仙府的规矩,但无论是小小仙府,还是更大的仙界,很多规矩都是出自于‘习惯法’。这些规矩屈服于日常的一些‘潜规则’,这是非常常见的!比如说这次,将两个弟子之间的陷害变成是兄弟之间的内部事务。只要‘受害者’自己站出来承认就是兄弟玩笑,那仙府也不会追根究底。
  嬴灵均责备嬴九歌的理由也很简单——你是做了什么,竟把弟弟逼到这个份上?他那样温和宽厚的一个孩子,竟然不得不反击自保,可见被你祸害的更惨!
  甘甜在这一刻才有些明白嬴氏兄弟何至于如此…如果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那倒是不奇怪了。
  最开始的时候甘甜并不知道嬴九歌和嬴九章非亲兄弟,还是后来祝八百他们明示了甘甜,甘甜这才恍然大悟的。
  这并非一个肚皮出来的兄弟,有的时候真能陌生人不如!
  但大多数这样的兄弟还能保持表面上的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一些关系还不错。像嬴九歌、嬴九章这样,一点儿掩饰都没有地搞对立,这也是十分少见了。
  现在看了这封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有一个偏心到这程度的爹,就算是亲兄弟也能反目,更别提这种同父异母本就敏感的‘兄弟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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