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豺狼
过了大约一刻钟，那看门的小厮才出来，朝着等候在一边的李府马车夫道：“既然是咱们四少夫人的娘家小嫂子来了，那么请进府吧。”
什么叫四少夫人的娘家小嫂子？按照道理，为了表示对李家小姑娘家人的尊重，就算是周府上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也得喊李夫人一声小舅太太。
林福音有些担心的看着李夫人，看周家对李夫人的态度，李夫人想安排她给李家小姑看诊，怕是不会那么顺利了……
“这个周府怎么了，去年过来还好的很，今年怎么就成了这样？也忒不懂事了！”李夫人狠狠一甩袖子，对江妈妈道：“我们下车，让老殷将马车赶到周家的马棚子里。”
江妈妈忙应了声是，先下车去了。
“福音，我们下去。”李夫人忍着气说道。
“夫人别气，我们进了周府再做计较。”林福音劝道，她知道李夫人的脾气是个爆炭脾气，否则也不会和李家老爷子僵了那么多年了。
“嗯，看在我那可怜的小姑子和她腹中的小外甥面上，今日我且先忍了这口气，回头再和这周家计较！”李夫人眼里闪过冷光，心里着实担心起来她家小姑子的情况，这孩子还没生呢，怎么这周府对她娘家人就开始这样怠慢了。
按道理，守门的报到府里去了，最起码主家会派了体面的婆子出来迎接，她可没见一个鬼影儿！
林福音和李夫人进了周府行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穿着棣棠色的半新不旧的褙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匆匆内院走了出来，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
李夫人看到这个妇人，脸色才好了些。
原来她是李夫人小姑子李佳柔的陪嫁嬷嬷郑妈妈。
“小舅太太，真是失礼了……”郑妈妈立刻几步奔过来给李夫人行礼请安，口里一叠声的唤着小舅太太，那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也喊着小舅太太。
李夫人脸上才有了笑模样，扶着她起来了，问道：“小姑和孩子可好？”
“小舅太太……您可来了，我们夫人……”郑妈妈背对着那两个小丫鬟竟然在周府外院都没有忍住，差点就哭了出来。
她这要哭不哭的脸色将李夫人唬了一跳，魂魄都差点飞出去了，一把拉住郑妈妈脸色凌厉的低喝，“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咱们先回小姑的院子里再说。”
郑妈妈却强忍住，掩饰一般的道：“就是好久没见到小舅太太了，感念小舅太太去年赏给我的那床好羊毛毯子，今年盖着还一样的暖呢……”
李夫人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知道她这是在掩饰什么， 于是不由分说用力撑着郑妈妈，吩咐两个小丫鬟，“好孩子们，扶着些你们郑妈妈，刚走的太急了，她头晕。”
那两个小丫鬟年纪小，也是好糊弄的，立刻去扶着郑妈妈。
郑妈妈知道李夫人这是替她圆过去，便装着头晕的模样，伸手扶着头，随着两个小丫鬟托着她两边手臂。
林福音见到这个景象，心里更加生出不好的感觉来了。
李夫人面色微沉，目光冷凝，显然也猜测出来不好来。
“周府可真是好样儿的，当李家都是死人吗？”李夫人低声嘀咕，并没有顾忌走在她身边的林福音。
郑妈妈被两个小丫鬟扶着走在前面带路，这周府的宅子和院子又多又大，比林福音在青阳镇上见到的冯老爷家的院子大多了。周家不愧是青莲县的名门望族。
但这待客的礼仪实在是让人诟病。
“夫人别急，等到了小姑院子里再说吧。”林福音怕她暴走，温声安抚。
七拐八弯的，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到了李家小姑的院子里。
“郑妈妈，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李夫人看着自家小姑硕大的院子里，连个看门洒扫的小丫头都没有，立刻喝道。
林福音也奇怪，院子里没有看门洒扫的，郑妈妈去接李夫人的时候为何要带上两个小丫鬟呢？
郑妈妈的眼就朝扶着她的手臂的两个小丫鬟扫了扫，李夫人立刻知机，给江妈妈使了一个眼色。
江妈妈点点头，伸手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两个一两的小银锭子往两个小丫鬟手上一塞，笑眯眯的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跑了这大老远的路去接我们夫人，这是夫人赏你们买糖吃的，去玩吧。”
两个小丫鬟莫说是被调到了怀了身孕的四少奶奶的院子里后，就是以前在大奶奶和老夫人的院子里当差也从来没收到过这样大的打赏，两人紧紧的攥着银锭子，立刻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跑了。
李夫人见两个小丫鬟跑远了，让江妈妈将郑妈妈拉到了一处开阔的屋檐下，站在那里的视野最好，哪个角落的藏着人也能看到。
“郑妈妈，那两个小丫头打发走了，你该说了罢？”李夫人逼视着她，江妈妈也看着她，唯有林福音垂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妈妈还是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才看着李夫人，悲切的喊了一声：“小舅太太救救我们家夫人啊……”
这话还没出来，郑妈妈就要给李夫人跪下，但她还没有跪下，林福音就伸出手将她稳稳的扶住了。
江妈妈震惊的看了林福音一眼，这位小姑娘面生的很，既不是小舅太太的大女儿，也不是她的小女儿，看穿衣打扮也不像小丫头，但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力气就这样大了？
“夫人，江妈妈，还是边走边说吧。”林福音淡淡的说道。
不知为何，她感觉不知道哪里有两道以上的视线在锁定着她们，这才阻止了江妈妈的下跪。
李夫人知道林福音不是无故插话的人，她既然这样说了，必定哪里有些不妥当，于是点头，“那我们还是边走边说，长话短说！”
“小舅太太，这周府一府人装的都是慈善好人，其实内里都是狠毒的豺狼啊，他们……他们见请的几个产婆都说我们夫人这胎要难产，怕是要一尸两命就慢待我家夫人不说，竟是让我们夫人自生自灭不管不问了！”江妈妈泣不成声。
一个不管不顾，自生自灭已经包含了所有。
“真是欺人太甚！当我李家无人吗？”李夫人气怒攻心，一双眉倒竖起来，怒道：“难怪我在大门外的时候，这周府守门的小厮那样无礼，原来周家人打的这个主意！”李夫人说完后，又厉声问：“周木凌呢，将他给我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我家李家姑娘以及我们李家怎么就对不起他了？要忍着他们周家人这样糟蹋我们李家的姑娘？”
“哎呦呦……”郑妈妈听到她们家少爷周木凌直抚额，气道：“小舅太太快别说了，我们家那位姑爷最不是个东西！”
“这话怎么说？他又如何了？”李夫人一听郑妈妈这语气，哪里还有不知道的，定是这周木凌都放弃了自家小姑和她肚里的孩子。
但林福音想的没这么简单，她目光闪了闪，看着郑妈妈温声问道：“那周公子的事，你和我们夫人好好说说，一句都不能有假，也不能添油加醋。”
郑妈妈再次疑惑的看了林福音一眼，但见她气度不凡，沉稳冷静，立刻就道：“不管隐瞒小舅太太和这位姑娘。”
李夫人就给她介绍道：“这位是林姑娘，是我请来的神医，特意来给小姑看看的，郑妈妈这事儿你要想办法瞒住。”
郑妈妈听了李夫人的话，双眼里绽放出璀璨的光彩，神医吗！太好了，少夫人有救了！
而李夫人则想着，先前以为周家是礼仪之家，自然是好好对待自家小姑的，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一家如此狠毒，但也正好不用想怎么让林福音给小姑子看诊了，先前怕伤了他家的面子，现在也什么也不用替这家人想了！
她只管想她的小姑子和她腹中的小外甥就好！
“林姑娘，林神医，老奴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少夫人和她腹中的小少爷啊！”江妈妈差点又要跪下去了，林福音忙一把托住她。
她沉声道：“ 赶紧将你们家姑爷的事说一说。”
郑妈妈双眼里立刻发出仇恨的光芒，恨声道：“我们那位好姑爷根本是个斯文败类，一点不顾礼仪廉耻的东西！”郑妈妈气的咳嗽起来，站在李夫人身后的江妈妈立刻站出来帮她拍气顺背。
林福音柳眉皱了皱，古人奴仆是不管辱骂主人的，特别是男主人，否则重则打死，轻则发卖，这位郑妈妈之所以敢这样辱骂男主人，怕是已经气的不怕被周家打死了。
那周木凌到底做了什么让郑妈妈这样仇恨的事呢？
“小舅太太，你听了怕也要气得晕过去，你先缓缓。”郑妈妈好容易不咳嗽了，两行老泪就滑落下来，“我们那位好姑爷，前两年就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了，那外室还是京里一位正二品的老爷家的庶出小姐，两人不顾礼义廉耻苟且，现在生了一对双胞的哥儿，都已经一岁多了……”
“什么？”听得郑妈妈口里的话，李夫人震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声音拔得老高，还是林福音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让她冷静下来。
“夫人，事已至此，我们得想办法救人。”林福音脸色沉凝的看着李夫人，“若是我猜的不错，就算小姑没有发生难产的迹象，有人也要弄掉小姑和腹中的孩子给某人以及某人的孩子铺路！”
李夫人觉得头晕乎乎的，这事情已经大大的超出了她的想象了，好容易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无奈的说道：“我哪里不知道你猜的是对的，但现在怎么办？”顿了顿，李夫人又不甘心的问道：“哎，我说，我说这周家怎么敢？就不怕我们李家的儿郎打上门来吗？”
林福音杏眸微微眯起，眸子里闪过冷意。
这周家自以为他们家的儿子弄到了人家一个庶女就以为攀上了京城里那位二品大员了，现在为了整个周家靠上一棵大树了，李家小姑这事儿明显是整个周家都参与了！
“福音，我们现在怎么办？我这脑子已经成了浆糊了，哪里知道事情这样严重啊！”李夫人急的满头大汗，又抱怨道：“我家老爷子不是最疼我家小姑吗，怎么这事儿他一点都不知道吗？还有几位嫂嫂和堂嫂，怎么一个人都没来啊？”
“小舅太太您有所不知啊，这 周家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郑妈妈哭诉道。
原来这周家老太爷为了稳住李家老太爷和李家的几位少奶奶，在李家小姑怀了身子前的八个月都是好吃好喝好伺候，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宫里的娘娘们怀了身子也就那样了。
但到了前几天故意找了一堆产婆子给李家小姑摸孩子的胎位，都说孩子是肩位，要难产，然后李家老太爷书写一封书信给李家老太爷，报告了李家小姑要难产的事情，却又在信李大夫请求李家老太爷以及李家几位杏林高手一定要想办法救李家小姑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李老太爷现在还和李家那些杏林高手们在研究胎位是肩位的有什么法子能让孩子的胎位顺过来变成头位呢。
而李家的几位少奶奶也各有各的事要忙，就算是要来看李家小姑，也不会提前太多的时间来，但等她们来了怕是人早就是一尸两命了！
真是好狠毒的心肠，为了那个还没有影子的富贵，这周家人这样漠视两条人命！
不是林福音阴谋论，说不定就算李家小姑腹中胎儿是肩膀位，还不知道是不是周家人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呢。
毕竟这古代的医术既有落后的，也有先进的，既有正道也有邪魔外道。
但现在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林福音见李夫人确实是六神无主了，还主动问她怎么办，就问李夫人，“夫人要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置吗？”
她神色十分认真，大有不管怎么艰难，只要你敢托付，我就担起这责任的气势。
“福音，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你年轻脑子灵活，我家小姑和小外甥就托付给你了！”
林福音点点头，温声问郑妈妈，“郑妈妈可有路子将你家少夫人真正的遭遇传给李家知道？”
郑妈妈摇摇头，白着脸道：“周家人将我家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都尽数发卖了出去，且是卖到了北戎去了。老奴感觉到了周家的意图后，故意装作对我家少夫人不满，在周家老夫人和当家的大夫人的陪房嬷嬷那里说了我家少夫人的坏话，这才留下了我在少夫人身边伺候。就刚才那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一个是周家老夫人的人，一个是当家大奶奶的人，虽然不大懂事儿，但可以将老奴的一言一行都会禀告给她们的主子。”
林福音这才明白，为何李家小姑子的院子连个守门打扫的都没有，郑妈妈身边却跟着两个小丫鬟，还有为何郑妈妈无端说起李夫人赏赐她羊毛毯子的事，这话要是传到周府那两位主子的耳朵里，都只认为郑妈妈是个贪心的，又在李夫人面前讨要好东西了。
不过，也幸好李夫人出手大方，一人一两银子将那两个小丫鬟给打发走了。
不过，听郑妈妈的意思，李家小姑除了她，身边根本无人可用了。
这也就是这周家当家人的厉害，对李家小姑呵护了那么些年，让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在周府打理一下人脉，造成了现在只要周家将她从娘家带去的人都远远的卖到了北戎去，她就无人可用，成了周家案板上的鱼肉，任凭周家或杀或剐了。
林福音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
她知道，现在她和李夫人以及江妈妈三人既然入了周家的后院，怕也是不可能出的去的了，就算李家赶车的老殷在外院，也不可能让她们见到的。
现在，她们几人成了瓮中之鳖了，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从现在起要时时戒备，处处小心了……
林福音满头黑线的想：哪里知道，这和李夫人出来看个诊，会遇到这样凶残的后宅争斗呢？
看来这有钱有地位的人家的后院就没几个是干净的！
“嗯，我知道了，我会再想办法的，大家都不要担心了，我们先去看少夫人吧。”林福音见要到李家小姑的内室了，也就改了口。
等她见到李家小姑的时候，眼前一亮，那是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少妇，容颜俏丽绝伦，她穿着戴青色的刺绣袄子，手里正拿着一卷书，歪在床上看书看得入了神，她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高耸的像皮球一般的肚子，脸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林福音看着这样的李家小姑，觉得那个周木凌真是眼瞎了，这样好的妻子不要，非要去和那个什么大官家的庶女苟且，还生了孩子出来……
他也不想想，被京城里的高官父亲送到这样偏远的边疆县城里来，能是个得宠的吗？还不知道是不是个犯事的。
李夫人看着这样的小姑子眼一热，轻轻唤了一声：“佳柔！”
那少妇像是被惊了一下，迅速抬头，等看到李夫人，不由得惊喜的喊了一声，“小嫂嫂？你怎么来了？”然后又敏锐的看向林福音，“这位姑娘好面生，是嫂嫂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