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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期

  “哟, 准妹夫这是给谁打耳光哪?不会是为义妹吧。”远远的, 朱沐蓝将岑杙的举动瞧了个一清二楚, 眼珠子一转,瞥眼她那义妹, 装得还挺淡定的,要是脸色不那么臭的话,她也勉强信了。
  “哼,说实在的, 我信不过她。”朱沐蓝干脆直言了:“五年,黄花菜都凉了,你能保证这位桃花少爷对你不变心?哼,壮年人的秉性和少年人的情怀差得能隔开一个太平海。同样一段感情,你放在二十岁可以不顾一切, 放三十岁就得权衡利弊, 结果截然不同。前车之鉴就在不远,你可别一失足成千古恨呐。”
  “那你和小越王呢?不也相隔了很多年?”
  “我们?”她无奈道:“我们是有客观原因在的,谁让他八年前先死了大哥,六年前又死了亲娘,三年前又死了奶奶, 两年前又死了乳娘, 现在连太后都来插一杠子……你懂得,我说得是那位太后。丧期一年一年地长, 不是我咒他, 下次指不定还会怎样呢!我能怎么办?我早就习惯了, 只能自认倒霉。”
  朱沐蓝想起这个就是一肚子苦水,谁让她夫家亲戚这么多呢!还都是来头大得不得了的顶天的亲戚,去一个就要服一到三年的丧,不能嫁娶,不能婚配。生生把她从小姑娘等到老姑娘。
  “但是,我也不瞒你,这七年来,我们的确错过了彼此最好的年华,我的心境也的确与当年不同了。当年的我可以不计得失为了心爱的人上刀山下火海,现在我只愿为了自己而活,这些差别你可曾看着了?”
  “何况,我们的婚约是有国法保障的,皇上当年亲自指得婚,李靖杉他敢负我,就是自请死罪。而你们呢?就凭一份没有任何保障,永远无法公之于众的契约,你就想栓住她的心?妹妹,不是我说你,咱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天真!”
  朱沐蓝的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句句痛击在她的要害处。李靖梣知道,她向来不肯向人谈及自己的私事,只不过因着自己是她引为知交的好友,才肯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她心里岂会不明白,但是……她从怀里拿出那锦囊,脆弱的指尖细细摩挲着,想了又想。
  “可我,没有别的退路了,我必须要保护她。”
  “可这算怎么个保护法啊?你觉得她会感激你吗?她不恨你就不错了。这样费劲心力的保护,又有什么意义呢?”朱沐蓝到底是为她心疼的,语气不由轻缓了些。
  “如果换了是我,即便前面有再大的危险,我也不会把心爱的人放开,死也要死在一块。我才不要便宜别人呢!”
  她瞅着还定在那儿的岑状元,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她希望眼前人能快点把脑子转回来,不要去走这条漫漫无际的孤独的路。在困难来临时,应当有个人同她站在一起,倒也不是要求对方必须同生共死,但那份安全感和归宿感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沐蓝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愿意对你说真心话。”
  听着她终于肯松口了,朱沐蓝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后呢,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朱沐蓝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嗯。从前有一户人家,有一天家里忽然遭了大水,一家人拼命往山上赶。但是水涨得很快,一家人相继被洪水吞没,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孩。女孩拼命地往山上爬,顾不得休息,但洪水还是很快淹到了她的腰。她筋疲力竭,挂在悬崖下,再也爬不动。当她抬头往上看时,悬崖上伸出一朵美丽的石莲花,比她见过得世间任何一朵花都美丽。白得像赤阑桥上那让人一眼动心的雪,雅得像万树桃花中的那一株特立独行的梨花白,她的根须好长,一直垂到了她的手边,像是专门来拯救她的。女孩以为自己得救了,兴奋地抓住根须,往上爬。可是那石莲的根太脆弱了,女孩爬了没多久,她便断了,女孩险些掉进了海里。
  没了根须,石莲很快就会死。但是女孩如果不抓着根须往上爬,洪水淹上来,一样会死。为了求生,女孩不得不抓着根须往上爬,每上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折断了她。
  就当她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谨小慎微顺利到达山巅,而不损伤石莲一丝一毫时,现实给了她一次迎头痛击。女孩养得鹰飞过来啄伤了石莲,女孩看到石莲在崖壁上流下的血,不敢再往上爬。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当她想要回头时,发现,身后已经聚起越来越多的落水者,他们都在簇拥着女孩往上爬。当中,有女孩从小认识的伙伴、有一心呵护她的亲友、有理解她支持她的知己、有指引她向上的老师,有品德高尚的夫子,也有十恶不赦的囚徒。女孩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她只能继续往上走。眼睁睁看着石莲被扯得遍体鳞伤,沿途上来的猫儿狗儿,将她的根须啃食得深可见骨。终于,石莲花的根须一根根断裂,在她面前衰败枯萎。女孩终于爬上了山巅,但此时她也一无所有了。没有家人,没有花,没有爱她的一切,也没有她爱的一切,于是,她在绝望中跳下山巅,死了。”
  朱沐蓝瞠目结舌地听完这个略有些压抑暗黑的故事,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你是说那个女孩就是你,而那朵石莲花是岑杙?那么那只鹰是谁?还有猫儿狗儿的?”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所在的位置。对我而言,是极大的诱惑。我了解自己的秉性,为了达成目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要去利用她。一旦利用,就意味着再也无法全身而退。我不能。也不会,再让她有这个机会。沐蓝姐,你能理解我吗?”
  “……”朱沐蓝已经完完全全被震惊到了。她做梦也想不到,平日待人极为冷淡的李靖梣,内心深处会有这样强烈的情感。比这情感还要强烈的是她非同常人的克制和理性。
  她已确凿无疑地表明了,她不是不想要岑杙,只是不能现在这个时候要。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选择用克制和冷静来暂缓这段感情。这种克制和冷静无疑会给她带来空前的威信和凝聚力,会让追随她的人更加愿意为她效死。但同时也会形成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让身边的人更痛苦。
  她无权过问李靖梣的任何抉择,毕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一介女子能够做到如今这般,举足轻重,不可忽视。必然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和压力。
  只是未免太苦了。
  “所以,你给自己设定的期限是五年?但你确信五年后,那个人还会在原地等你吗?”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假如一切都像她所设计的那般顺利行进。固然过程惨烈了些,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也不失为先苦后甜的一桩美事。可是能吗?
  在她看来,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李靖梣性情坚忍,低调务实,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儿女私情的痕迹。连婚姻都是公式化地完成,没让任何人操心。李靖杉家那个古板要命的老王爷去一趟京师回来,提到她赞不绝口,称她是“皇子中第一人”,心服口服。她毫不怀疑她能把这段感情坚守到死。而恰恰相反,这位岑状元的风流逸事,早已传得举国皆知。自诩李靖梣唯一知己的朱大小姐在得知皇太女倾心这个人的时候,是相当看不上她的。这就好比天鹅和癞蛤-蟆看对眼一样令人匪夷所思,虽然,不得不承认,那只癞□□确实长了一张传言非虚的脸。但也是正因为这张脸太过妖孽,徒惹是非,朱沐蓝打心眼里怀疑她能坚持住本心。
  她一度以为李靖梣是被礼教压抑太久了才做出的不理智行为。但事实已经证明了,她们不仅互相倾心,甚至愿意为对方去死。她由最初的排斥到如今的理解,也算经过了不小的挣扎。但李靖梣如今的决断又让人看不懂了。
  她摇摇头,“我不确定。但我晓得,如果注定要失去她,最好从今天开始。而不是多年以后。沐蓝姐,你能明白我吗?”
  朱沐蓝知道她再难以改变初衷,只得叹气,“我明白没用,关键是她得明白。你就是太冷静了,凡是想得周到,就是做法欠火候。这样很伤人的你知道吗?”
  她忽然对岑杙充满了同情,“让我猜一猜,那份契约并不是让岑状元日后拿出来兑现的,而是让她在漫长孤寂的五年之中,聊以□□的唯一寄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东宫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但凡发过得誓,必守,立过的言,必践。从未反悔。我说得对吗?妹妹?”
  她看着对方眼中模糊的晶莹,不忍再责问,只是替她感觉不值。局外之人尚且如此,局中之人应当如何?也许,这就是每个王者必须背负的命运吧!
  李靖梣为岑杙剥了一只龙虾,从虾鳌到虾尾,都剔得干干净净,认认真真,亲手将白嫩的虾肉夹进她的碗里。朱沐蓝旁边一直红着眼睛,岑杙奇怪地将她看了又看,“朱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呵,吃饱了。”朱沐蓝没胃口道。
  岑杙疑惑地眨眨眼,明明没瞧见她吃啊,怎么会饱了?
  “你真的不再吃一点吗?很好吃的。”岑杙有心拉近一下她们的距离,毕竟救命恩人呢,得好好报答的。这时,又一勺子虾肉送过来,好像要堵住她的嘴似的,岑杙不得不先吃完再说。
  李靖梣掰她回头,替她抹了下嘴,也挑眉看着朱沐蓝。
  朱沐蓝无趣地撇撇嘴:“我不忍看这人间惨剧了,你们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她……好奇怪!”
  岑杙挠挠自己的脸,觉得心里怪怪的。
  “别管她。让我看看你的手。嗯,伤口已经愈合了,让我看看,现在可以做多大的动作?”
  岑杙见她捏来捏去的样子,咳了一声,幽幽比划道:“给虾剥衣裳目前还不可以,给人剥衣裳倒是还行。”
  李靖梣听她这流-氓式的话,脸蹭得一下红到了耳根,但仍强自镇定,瞪眼咬牙道:“你皮痒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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