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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人耳目

  “我是在去小姑奶奶家拜年时听几个御史说的。”
  吴靖柴口中的小姑奶奶自然指的是长公主的小姑姑昌宁大长公主。虽然只有五十出头, 但昌宁大长公主已经比同年龄段的皇帝和长公主都大了一辈。顺带着连她的丈夫兰冽, 吴靖柴见了也得端端正正叫一声姑爷爷。
  原来新年刚到, 吴靖柴便跟父亲到处去拜年了。吴天机出身草莽,自幼孑然一身, 吴家并没有什么亲友在京,是故二人拜得都是长公主那边的亲戚。先帝李太钺子嗣本就不多,除开今上兄弟两个,就只长公主一个嫡亲的金枝玉叶, 其余孩子都没长到成年便夭折了。因此长公主的地位自然是超越一般皇族亲贵的。当年吴靖柴出生的时候,皇帝还提议让他入皇室玉牒,唤作李靖柴,只因长公主拒绝才作罢。而吴天机本身对姓氏名分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也没有传宗接代的需求, 据说就连他自己的姓都是随便取的, 小时候他跟着一位姓吴的大叔在街头讨饭,那大叔对他很好,他无名无姓,便干脆跟了大叔姓吴。至于儿子姓什么他真的是无所谓,反正他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清楚, 如果姓李的话起码还能知道自己的一半是从哪儿来的, 姓吴的话就跟自己一样稀里糊涂了。人家说他倒插门他也不在意,用他的话说, “你娘眼光高着呐, 那些说话的, 都是她看不上的,被淘汰掉的,心里微酸很正常。”
  在这样的背景下,吴家父子朝哪方拜年也就全然无所谓了。一般情况下都是长公主的那些堂兄弟主动来找。其中有些很会来事的,知道吴家情况特殊,就跟吴天机称兄道弟,叫吴靖柴也不叫外甥直接都叫内侄,相当于默认了他的皇室身份。本来么,自孝祖女皇打破陈规登基为帝,并且传位给自己的亲孙女懿宗李文濯,李文濯又定下了女帝传女帝,三代内必血脉归祖的规矩,玉瑞的皇室就不再拘泥于男系宗亲了。他们中有不少都是女帝和外姓生出的后代,只不过女帝最终把皇位传给儿子时,都必须先跟太/祖远支宗室联姻,这样生出的孩子能保证永远姓李。这就是玉瑞史上有名的血脉归祖。
  纵观玉瑞建国四百多年来,一共发生过两次血脉归祖。第一次发生在三百多年前,第五代皇帝世祖无子,传位给女儿孝祖,孝祖又传位给孙女懿宗,懿宗传给亲生女共宗,经过三位女皇的传承,最终归到了共宗与太/祖远支后裔所生之子正宗李师熠的手中。
  第二次发生在百年前,当时第十五代皇帝李俭炆膝下唯一太子英年早逝,不得已立了独女李宜冉为帝。毫无经验的李宜冉继位为君是朝局大乱的开始,之后李宜冉生下女儿李休钥,李休钥继位后仿共宗先例,挑选超出五服的远房宗室为驸马,生下了同胞兄弟李中汉和李中治。之后传位给长子李中汉。是为第二次血脉归祖。
  之后李中汉一系绝嗣,李中治后代入继大统,实际上又是一次血脉归祖。不过,因为名义上还是李中汉的后裔,所以不算在内。
  而可预见性的,玉瑞下一次血脉归祖就在不远的将来。如果李靖梣顺利继位,要么在子一代,要么在孙一代,必会有一次血脉归祖。将血脉从世人眼中的“非李氏”,归还“李氏”,避免有外姓人觊觎李氏江山,妄想通过联姻女皇达到令自己子嗣登基为帝将来好改朝换代的目的。
  血脉几经转折,虽然现任亲近宗室身上还留有世祖的血,但已经没有纯男系的世祖后裔了,多少都流着一些□□/别支和“别家”的血,将吴靖柴视若己类也没什么奇怪的。
  吴靖柴就是跟着这些人先去进宫面圣,之后又把亲戚们论资排辈,挨家挨户去拜年。从老叔祖宗正院宗正李太钟府上,一直拜访到昌宁大长公主府上,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有时候亲戚太多也是累赘!
  至大长公主府上时,自然免不了去见文嵩侯兰冽。吴天机拜完后自去跟同龄人聊天,吴靖柴自小就反感那些从兄弟们以皇室正统自居,因李平泓待他亲厚甚于任何子侄,惹得这些李氏后生颇为不快!倒是和敦王、诚王等几个堂兄弟要好,如今敦王、诚王都在太后宫里侍疾,他愈发百无聊赖,自然不愿意往人堆里掺和,就私下去转悠。
  因兰冽身兼左都御史,府里自来了许多都察院御史前来拜年,众多拜年队伍难免会交叉碰上。吴靖柴能避开的全都避开,独自逛游来逛游去,竟把自己搞迷路了,到了一处疑似花园门口的月形门洞前,听到门那侧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巧的很,这两个声音吴靖柴都认识。
  只听一个带着浓重鼻腔的声音道:“赵老弟,这次咱们该当慎重!如果此事确为真,咱们未必能斗得赢!”正是当初弹劾李靖樨打九龙伞招摇过市的宋御史。吴靖柴替李靖樨顶罪时还同他唇枪舌剑了一回,故认得他的声音。
  “这是什么话?咱们身为御史怎能知情不报?隐瞒圣上!”
  而这第二个声音清脆有力,吴靖柴也识得,正是御史赵辰。他第一次在殿上弹劾岑杙的时候,吴靖柴正好在李靖梣身边旁观。那脆生生激烈的语气他可至今都记得。这个人是个刺头儿、倔脾气,从来帮理不帮亲,皇帝逾制赐敦王九龙伞时,只有他站出来帮东宫说话。而谭悬镜的去职又是他最先带头弹劾东宫私受下方贿赂。让人又敬又恨,难得的是皇帝舅舅却很赏识他,虽然在气头上曾下令打得他半年下不了床,但是等他伤势痊愈后立即又委以重任,虽说是天威难测,但由此可见皇帝舅舅还是很欣赏信任他的。
  听二人语气郑重,似乎正在讨论什么重大事宜。小侯爷微觉不妙,连忙闪身在月洞门这侧的假山石背后。
  “唉,你又不是不知,今上对岑杙器重得很。怎么会相信这些市井里传出来的流言?没头没尾,无根无据的,怎么会相信她是女子?”
  吴靖柴一听他俩正谈论岑杙的事,她竟是女儿身吗?心中不由一惊,耳朵悄悄往外伸了一点,屏息凝神专注倾听。还是宋御史,接着叹息道:“何况,咱们都察院已经三番四次弹劾岑杙,都没有言中,现在她人又不在朝中,咱们还要去弹劾,就有挟私报复之嫌了。倘若今次再未言中,以后如何在都察院立足呢?”
  “宋御史言之有理!”那个杠子头赵辰居然赞成了宋御史的话,吴靖柴大为意外。宋御史也大为意外,接着就有笑意浮在脸上,正要说话。赵辰却又凝思道:“所以,咱们这次应该想个万全的法儿,让皇上先发现她的女子之身,然后咱们再趁机弹劾!”
  宋御史一听,自己刚才那番劝说他压根没听进去,就有些急了,“我说赵老弟,你怎么还执迷不误呢?那岑杙有家有室,有名有姓,就算人长得秀气点,也断断不可能是女的啊。要真如此,那朝廷和皇上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真假呢?”
  “这……”
  吴靖柴给李靖樨复述二人对话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你看哈,这岑杙有妻但无子,面白无须,貌若美妇。她虚龄二十七,二十年前正好七岁,和岑都御史独女失踪时的年纪一样。而且她母亲岑中玉,名字倒过来就念岑玉钟,古往今来,还有第二个岑玉钟吗?”
  “牵强,牵强,实在是牵强!”
  没想到李靖樨的回答与宋御史如出一辙。宋御史摇头否定赵辰自然是不想参与此事,免得惹火上身。而李靖樨风轻云淡的态度则叫吴靖柴有些意外,按理说,听到岑杙是女子,她该大大惊讶,甚至严词驳斥才是。怎地会如此平静,倒好像已经深谙其中深奥,不屑置评似的。倒是吴靖柴其实挺希望岑杙是女儿身的,那样顾青说不定还未失身于她,但是转念又一想,即便她是女儿身,看顾青对她死心塌地的样子,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何况连皇姐都失身于她了,顾青哪里又跑得了?想起来就很窝火!凭什么天下好女子都被她占去了,他只想求一瓢都不能饮!
  “你就为这点小事来烦我姐姐?”
  李靖樨刻意压下心中的惊慌,故作轻松道。
  “自然不是。虽然我也不确定岑杙到底是不是女的,但那帮御史都好像认定了她是一样,要再弹劾她一次。而且听那赵辰的口气,好像已然有了必胜把握似的。我一听之下,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跟皇姐报信!都察院这回来者不善,还是早点想个对策,或是去卫阳城报个信才是。”
  李靖樨听他所言有理,心下也甚是担忧。岑杙的女儿身姐姐早就一五一十跟她说了,但却并没有告诉她岑杙还是岑骘之女。她向来不关心朝中只事,只中秋宫宴上听了那蓝阙王储讲得故事,云里雾里的,不是很明白。宴散后缠着长公主讲了一宿,这才知道自己出生那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但是以前从未将二者联系起来过。
  如今听吴靖柴谈起来,岑杙竟好像是岑骘之女,她既感惊讶又觉得有些酸涩。姐姐既然没告诉她自然是不想她知道太多,因为这个秘密关系到岑杙的身家性命。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她也要有所隐瞒。她们之间想必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旁人再也插不进去。
  寻即又想到,岑杙既然是岑骘之女,那她和涂家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可是,姐姐却嫁给了涂家,还生了个涂家的孩子。算下来岑杙和姐姐分手的时间正是姐姐怀孕的时候,那她当时应该很痛苦很痛苦才对。原来这才是她们分手的真正理由。
  她心里竟然为岑杙感到一丝委屈,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也莫过于看到心爱之人和仇人生下孩子了吧!如果换作是她,可能离开了就绝不会再回头了!她到底还是心软之人。再一想到,就在自己出生那年,岑杙父母双亡,一个人被迫流落在外,没孤孤单单的,有亲人的陪伴,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
  李靖樨的种种所思所想,都压在内心深处,吴靖柴竟然没有窥到半分。
  李靖樨虽不知此事是不是真,但心里已有七分认定岑杙就是岑骘之女了。她虽对外朝理法不甚关心,但到底跟李靖梣耳濡目染了许久,知道岑骘一家尚未平反,目前岑诤还是戴罪之身。此事是万万不能泄露的,不然就有可能为他引来杀身之祸。必须要尽快想个法通知到才行。
  “这样吧,你去卫阳城通知岑杙,我去通知姐姐。咱们分头行动!”
  简单做了布置以后,李靖樨忽然又想到,如果吴靖柴去卫阳城的话,一定会绞尽脑汁地想要探明真相。岑杙的身世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一刻她忽然就明白了姐姐隐瞒她的苦心。
  于是改口道:“算了,还是你去通知姐姐,我去卫阳吧。”
  “你去?我的小姑奶奶,你还生着病哪!”
  “所以,正好掩人耳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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