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对策
整个王宫彻底乱了。
美丽的王妃惊慌失措,她跪在豕王的病榻前哀声祈祷。虽然是冬天,她却穿得很薄,细滑的棉布开领衫几乎让整个肩膀袒露,肥胖的腰肢将整件衣服塞得鼓鼓囊囊。野蛮人没有“紧身衣”的概念,但女人们对魅力与诱惑理解显然超越了时空格局,她们知道如何展示自己身体最具吸引力的一面,尽管现实中没有高弹力尼龙,也没有化纤织品。
“大王,求你醒醒,说句话啊……”
她重复着这句话,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如此。
兼职宫廷御医的巫鬃已经来看过,开了一张在她看来应该管用的药方。瑾树果实榨出来的汁、翘翅甲虫的壳、黑芝麻、三岁小公羊的左眼、乌鸦右爪的第二根脚趾、一个体重九十九公斤成年男子雄性象征物卵形物质,只要左边那一枚,切分的时候必须精确,只要四分之一,多一点儿都不行。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煮半小时,再加入十毫升两岁女婴的尿液,让大王混合服下,会有很好的效果。
王妃像疯了一样派人把王宫内外扰得鸡飞狗跳,乌鸦遭了秧,前前后后有数百只可怜的鸟被弓箭射落。小公羊的眼睛装在精致昂贵的银盘里,洗净血水,看着像是堆在一起的怪异葡萄。如狼似虎的王宫卫队在城内设置了几十个临时称量点,不由分说,把所有从附近经过的成年男子统统抓起来过磅,一口气带回来两百多个体重符合标准的倒霉蛋。
王需要你们的蛋!
这种话当然不可能公开,只能把他们暂时关押在王宫内部,按照大国师的要求,逐一杀死,取出他们体内合用的东西。
喝了很多可怕的粘稠药液,中风瘫痪的豕王丝毫没有好转。他仍然张着嘴,像失能的傻子流着口水,唯一的变化是眼睛终于能够转动,只是看上去很疲倦,无法说话。
整个晚上,王妃都趴在病榻上,满面愁容陪着豕王。
这一幕让很多亲眼目睹的人为之感动,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年轻美丽的王妃比已经发疯的王后更爱豕王。
王妃把所有人赶出屋子,她凑到距离豕王很近的地方,低声抽泣,咬牙切齿,激动狂放如精神病患者,继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视线集中于某个角落久久发呆。
“求求你说句话吧!”
“把王位让给阿年,他是个孝顺的孩子。”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阿年是我们的孩子,他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王。”
牛族人发动了战争,继烈牙部之后,风牙部和黑牙部派出的信使也接连赶到獠牙城,向豕王和国师求援。
这些事情在王妃看来实在太遥远了,就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她只要王位。自己的儿子如果不能成为新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虎视眈眈的贵族和皇室亲族会把自己剁成肉酱,或者被某个强大的家伙据为己有,终日蹂躏。这是失败者的下场,无人例外。
王妃很后悔没能在豕王清醒的时候让他提前写下传位诏书。都怪自己过于谨慎,觉得已经搞垮了王后,不能在短时间内继续向豕王和贵族们施加压力。可这不是我的错啊!上次用了大国师巫鬃进献的那种灵药,豕王的病情明显好转,苍白的脸颊也变得红润,一切都朝着健康方向发展。
仅仅只是一道从烈牙部传来的消息,就彻底击垮了这个老人。
我该怎么办?
我得守着他。
哪怕这个老杂种能保持五秒钟的清醒也足够了。
我只要传位诏书。
我要让我的儿子成为新王。
牛族人、战争、烈牙部……关我屁事?
……
巫鬃给豕王开出的药方并非毫无根据。巫术的神秘在于能够与神灵沟通,得到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启示。在这个巫师兼职医生的时代,对生命的理解没有形成系统学科,构成药方的配料增减取决于患者发病症状————瑾树果实汁液对感冒有奇效,乌鸦爪子磨成的干粉能刺激神经(《巫术起源》,特定区域的鸟类有啄食鱼虾的习惯,爪子与一种矿物质含量很高的岩石接触,总之是病理与药物之间的歪打误撞),还有羊眼睛和诡异的人体器官,这些是祭祀仪式上奉献给神灵的礼物,巫源按照自己的理解把它们混合在一起,这样做不能说是有错,也绝非故意放毒想要弄死豕王,最多只能算是愚昧。
手忙脚乱的巫鬃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掌控”这个词的理解,其实非常肤浅。
从烈牙部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感到震惊,更令他们感到惊恐的是风牙部和黑牙部,前后三个部族同时求救,意味着战争规模不仅限于一个分部,而是规模更加庞大的族战。
办公地点设在王宫,她第一时间召集城内的所有军事统领。商议的结果并不乐观,几乎所有统领都反对出兵增援那些求救的分部。
“牛族人肯定派出了极其庞大的军队,否则烈牙、风牙、黑牙三个部落不可能同时求援。”
“必须立刻派人与他们取得联系,让他们放弃现有的领地,集中所有军队和剩余人口,全部向獠牙城方向集中。”
“你疯了!决不能这样做。三个部落加起来至少有二十万人。他们是求援,他们遇到了危险,这意味着他们没有时间从容收拾一切。你知不知道二十万涌入獠牙城是什么概念?城里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到时候牛族大军尾随掩杀,我们会不战自乱。”
“那你说该怎么办?”
“让他们就地死守,等待增援。”
“我们自己都很困难,哪儿来的援兵?”
“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他们必须守住,才能给我们争取时间。”
乱哄哄的会场,每个人都有不同意见。
巫鬃坐在条形长桌首位,看着左右两边不断争吵的统领心乱如麻。她知道自己地位尊贵,这些人也愿意服从自己的命令,关键在于自己对军事方面不是很了解。
他们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都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
可为什么所有解决问题的方法相互冲突?
“都给我住嘴!”突然,她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发出暴怒至极点的狂吼:“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成这样,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死寂。
坐在最近位置的万人首鳄齿犹豫片刻,站起来,侧身转向巫鬃,右手按在胸前行了一礼,认真地说:“大国师,目前情况不明,我们应该派出哨探,同时派人向周边各城寨传讯,让他们带着粮食和军队向獠牙城集中。”
鳄齿是现任豕王的族弟,也是王宫亲卫队的统领。他以万人首之位掌控军队,不是普通的城主。
巫鬃的怒意略有消减,她缓缓点了下头:“烈牙部那边该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们没有力量支援他们。”鳄齿眉头紧锁:“城内有三万人,整个亲卫队只有五千人。王城守军的补给来自周边城寨每年缴纳的粮税。大王的直属领地还有两座城市,再加上各个村寨的常备军,只要下达全面动员令,粗略估计总兵力会超过八万人。可问题是,各个村寨之间的距离太远,派人传达命令和全面动员需要时间,他们还要带着粮食赶过来,等到各地军队集中,獠牙城形成防御态势,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巫鬃面露愕然:“这么久?”
鳄齿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我们的军队都摆在王城外围,这种配置其实没有错。如果连外部都守不住,内部防御只是一句空话。但这次牛族人的军事行动出乎意料之外,三个分部派出的求援信使几乎是同时抵达,这意味着牛族人制订了周密的计划,协调性也很高。他们应该是分成三支军队,同时对烈牙、风牙和黑牙发起进攻。”
“你的意思是……放弃他们?”巫鬃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保住獠牙城唯一的办法。”鳄齿脸上的肌肉扭曲,看起来有些狰狞:“如果我没猜错,牛族这次肯定派出不少于五十万大军,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巫鬃下意识地摇摇头:“据我所知,这次战争只有雷牛部参与,他们的实际兵力没有你说的那么多,在八万至十二万之间。”
“您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鳄齿觉得很意外。
“雷牛族的族巫。”巫鬃瘦骨嶙峋的右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尽可能让表情和声音保持理智:“他亲自送来的消息,比烈牙部求援信使来得更早。”
“这会不会是牛族人的阴谋?”一位千人首统领对此表示怀疑:“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无从判断?”
巫鬃与鳄齿都没有说话。
情况不明……虽然已经派出数百名哨探,短时间内却无法传回消息。目前一切都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令人抓狂。
“光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打赢这一仗。”沉默良久,巫鬃做出了众人看来最明智的决定:“向其它部族派出信使,请求得到他们的帮助。”
鳄齿再次变得犹豫。他迟疑着说:“大国师,我们无法同时向两个部族派出信使,他们不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巫鬃没往深处多想,被太多事情搅扰烦闷的她感觉很疲惫,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睿智,随口问:“为什么?”
“我们帮着虎族打过狮族,帮着狮族打过鹰族,帮着鹰族打过鹿族……所有部族都雇佣过我们的军队,这是一个很难打破的死结。”强壮的鳄齿对此很无奈:“我们是雇佣兵,注定了只能找到一个帮手。”
巫鬃低头沉默了几秒钟:“只派出一个信使,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如果对方拒绝,我们没有时间等到消息传回再派出第二个……所以不能等,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就传我的命令,向所有部族派出信使求援,尤其是狮族和虎族,他们实力最强。”
鳄齿想了想,向巫鬃欠身行礼:“如您所愿。”
会议到此结束,参会者纷纷离开,鳄齿一直等到最后,这才压低声音,认真地问:“大国师,陛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巫鬃慢慢揉着太阳穴,疲惫地回答:“很糟糕,估计撑不了多久。”
鳄齿淡棕色的面部皮肤大部分被阴影笼罩:“陛下有没有确定王位继承人?”
巫鬃皱紧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鳄齿此时提起这件事倒是让她想起了什么,流露出少许凝重:“怎么,你也想参与王位的竞争?”
“我是王室成员,有这个资格。”鳄齿回答的理所当然:“只要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不是问题。”
巫鬃抬起头,苍老浑浊的眼睛透出疲倦,还有深深的无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这些……”
“那个女人的儿子没资格坐上王座。”鳄齿忽然变得很激动:“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所有的一切都由那女人说了算。”
巫鬃提醒道:“我们现在的敌人是牛族,你不能……”
鳄齿再次打断她的话:“牛族只是外患,如果不解决内部问题,那才会酿成灾祸。大国师,您确定那女人执掌大权后不会对您下手?她可以换个更听话的人担任国师。但我不同,你我知根知底,我需要像您这么有威望的人辅理朝政。”
说着,他再次压低音量:“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巫鬃再次陷入沉默。
不得不承认,鳄齿说得有道理。
“让我考虑考虑。过几天,我会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
巫源带着一队豕族骑兵离开了獠牙城,快马加鞭,往虎族领地而去。
巫师之间的信任不同于友谊,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身份,巫鬃对他再无怀疑,因为人手不足,再加上巫源能说会道,干脆将其委任信使,帮忙做事。
正前方,沅水城已然在望。